没有文字,多么孤独。

百毒不侵的人曾经都无可救药过



(文/蔚蓝 )

六月下旬的丽江已经进入雨季,雨水顺着屋檐倾泻,我没有办法荡秋千,只好坐在楼下喝茶。

二娘坐在我的对面,将新买的手蜡膜打开,哗啦啦地涂满了两只手。她嚷嚷着也要给我涂,一边嚷嚷一边说,我总是贪图好玩和一时的新鲜感,如果我勤快一点好好做保养,我如今肯定也是如花似玉的大美女。

她在做手膜之前刚给我泡了一杯藏红花来喝,我听完她的话差点端着杯子一口喷在她的脸上。

她嘻嘻笑着,然后又和我强调了一下,我今天早上洗脸了,真的。

今年我差不多在她这里住了一周。极少外出,连古城的四方街都没有踏足过。每天吃吃喝喝聊天八卦倒也快活。恰逢世界杯,每天晚上凑在一起喝酒看球,第二天醒来院子里躺着一堆空酒瓶。

我常常说她,依照她的活法,一辈子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如果让别人来旁观,大部分都会羡慕嫉妒恨。她厚着脸说,这有什么啊,我活着本来就是要让人羡慕嫉妒恨的。说完后又大声地笑起来。

有很多人爱她,也有很多人讨厌她。她不是一个婉转的人,因为活得太通透又不屑于遮掩,常常对着不喜欢的人和事吼叫。她的生存法则以及处世方式大多来源于这些年里行走江湖的经验和总结。

遇到过人渣,遭受过欺骗,没有抱怨过,每次也不过是嘻嘻哈哈自嘲一番就当过去了。大多人活在世上,都会纠结于失去,极少人能够活得这样洒脱。她说她不过是因为明白抱怨与纠结没有任何意义而已。

众人叫她孙二娘,这个名字由来已久,在古城里是响当当的名号。当然,不是因为她开黑店,相反,她的客栈里的客人大多都是这么多年结交的朋友,遇到不喜欢的客人,她宁可空着客房都不会让其入住。很多人想不明白,问她为什么有钱不赚。她说我既要赚钱还要赚得开心,不喜欢的人住在我这里我看着心烦。

《水浒传》里面的孙二娘是开黑店的,她不是,江湖救急无处可去的人常常栖息在她那里,她分文不取,她说在他人落魄的时候怎么能够做雪上加霜的事情呢?一定要帮对方渡过难关才算数。她的侠义心肠使得她的身边有很多兄弟,无论大小事,喊一声,众人都会在第一时间现身。这是付出与得到的能量守恒定律。

之所以被称为“二娘”,是因为在酒桌上,但凡在她面前喝酒的人,无不一一臣服在她的酒量之下,真真是举杯之处,杀得众人片甲不留。

我每年都会去一趟丽江,在二娘之处小住几日。最初关乎情衷,后来成为习惯。习惯了每年有几日和她在一起,吃饭喝酒聊天肆意欢笑。酒量自然是不敌她的,我常常喝到半途爬上楼去睡觉,躺在床上可以清晰听到她在楼下乒乒乓乓收拾酒瓶的声响。

从前很多人说丽江是隐世的地方,后来丽江越来越繁华嘈杂,商业氛围遍布,却从来没有影响过有些人的脚步。比如我,比如她。

她自嘲,她说只想这样嘻嘻哈哈快快乐乐过日,隔三差五与好友小聚喝酒畅谈人生,至于那些大的理想和抱负都使人过得辛苦,她不要。

我讲另外一个女朋友的事情给她听:1999年,我的女友怀孕了,但是孩子没有办法降临在这个世界上,因为孩子的父亲已经有家庭了。他劝她,将孩子拿掉吧,这样我们还可以继续走下去。我的女友不是那种纠缠不休的人,她冷静地接受了他的提议。做完流产手术后,他因为愧疚给了她伍拾万人民币作为补偿。

她揣着那伍拾万元以及自己受伤的心离开深圳去到丽江,她说没有爱,至少钱不烫手,虽然初衷并不是为了钱和他在一起,但是既然伸手接过了这伍拾万,以后势必老死不相往来了。

那个时候的丽江因为地震重新修建并没有多久,人烟并不多,她花很少的钱在古城购置了一处宅子,重新翻修建造也并没有花多少钱。初心是隐世,好好梳理自己受伤的心。却是歪打正着,丽江火了,她的客栈几乎每日满房。

2012年她将客栈转手卖掉,因为在丽江的感觉已经不再如当年那般宁静,赚得盆钵金满的同时客栈成功卖出一千多万,包括多年的累积,她的积蓄并不算少。她揣着这笔财富再次回到深圳卷土重来。

命运的机缘巧合安排她与他再次见面,他在见到她的那一刻惊讶得合不拢嘴,她身上的不羁与自信与最初的青涩无知判若两人。她却不过是淡淡地和他打了一声招呼就离去了,只留得他一人在原地唏嘘。因为她回来并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自己。

身边很多人都将她当作一个励志传奇来看待,她也不解释,每次遇到旁人问起,也只是笑一笑。

她说,这个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怨恨呢,所有的轰轰烈烈和肝肠寸断过去以后,我才发现,爱恨真是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我如今也不过才三十多岁,我还很年轻,我还没有成为我自己真正想要的样子,我为什么要纠结在过去的伤痛里?

二娘听毕从椅子上跳起来,冲我叫道,你什么意思嘛?你该不会希望我也那么悲惨地被伤害再奋发向上吧?不不不,我现在快活,每天好酒好肉,才不要那样子,何况我也不是二十岁了,女人在每个年龄段都有该有的状态,我他妈如果在步入四十岁还要像二十岁的小姑娘那样懵懂无知,我就真的很二了。

说完之后她又端着酒杯和我碰杯,有生之年,不诉离别不言殇,有酒有肉有好友,我已经很满足。

她的风淡云轻,大抵也经过一番风起云涌。她不说,我不问,这是默契,也是尊重。她因为欲望并不热烈,活得没有压力,笑声常常响彻院子的每一个角落。我做不到,我还有很多想要的未获得,我还不能做到真正放下。唯独知足的是在这浮生里,随时都可以找到人陪我在伤心落寞的时候喝一杯。

听到有人在酒桌上对着二娘感叹,你的酒量怎么这么好?

她听完后又放声大笑。

听得那人又说,你看你,一副百毒不侵的样子,我甘拜下风。

他们不知道,百毒不侵的人曾经都无可救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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